《新闻界》
近代中国新闻界对摄影术的认知与运用考
中国史家素有“左图右史”的传统,“古之学者为学有要,置图于左,置书于右;素像于图,素理于书”,①说的是图对于历史研究大有裨益。而所谓“一图胜千言”“图画乃无音之新闻”,则特别聚焦到图像在承载并传播信息方面的功能。若将此“图像”具体为“照片”,便是当今媒介空间不可或缺的“新闻摄影”。
不过,身处“读图时代”的我们,对于“新闻摄影”这一新闻界之常规,似乎习以为常,甚至熟视无睹,容易忽视这样一种历史问题:西洋摄影术进入中国后,这种曾被国人称为“奇技淫巧”之术在中国新闻场域中如何被接受并发展为一种根深蒂固的普遍观念,以至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时人竟生发“时至今日,摄影与报纸杂志之关系成为手足,不能相离,尤以吾国为甚”②的感慨?近年来不少学者从技术以及文化层面切入到对摄影术进入中国所带来的现实建构及现代性问题,③为此题提供了颇多启示,但对此发展脉络系统的梳理和清晰的认识还有待见。
有鉴于此,本文以一种“陌生化”的姿态,将目光集中于清末民初摄影术最初进入新闻界的历史场景,借助报人各抒己见的言论和具体实践,梳理我国早期“新闻摄影”从无到有、从偶然到常态的历史脉络。其中涉及到两个紧相关联的问题。一是以“图”表现新闻、传递时事的做法如何得到认可。文字在中国早期新闻界同样占据着绝对统领地位,同治年间文字报纸“日售万纸,犹不暇给,而画独阙如,”可见“华人之好尚皆喜因文见事,不必拘形迹以求之也。”④只有图画新闻被广泛认可,新闻照片才有被接受的根基;另一问题则是,在图画新闻一时大热的背景下,照相机如何取代画笔,摄影师如何取代画师,新闻照片得以超越手绘图画而成为报刊“标配”,承担起与文字并驾齐驱的传播功能,并从一门单纯的“技术”上升为一种新闻学的“知识”。
一、石印新闻画异军突起:“图”在新闻报道地位的抬头
摄影术在1840年代伴随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传入中国,和世界各国一样,“机械复制”能力使其与绘画有着与生俱来的联结。诚如苏珊·桑塔格所言,“绘画是遭摄影持续地蚕食和热情地剽窃,并仍在火热敌对中与摄影共存的艺术。”⑤但在近代中国的新闻报道领域,摄影被接受及应用首先要得益于绘画。
虽然泰西照相法在清末已“风行中国”,《照相新编》书序中更提及“吾华人业此者,日益繁夥,荒陬僻壤,亦习见不之异”。⑥但受到印刷技术的限制,摄影照片多以折衷形式见诸报端。该时期对于“新闻摄影”而言最具意义之处在于,写实图像借助时事画及石印画报的热潮在新闻叙事中地位突飞猛进,得以成为一则新闻故事的主体部分,为新闻界乃至社会对于图像新闻的认可打下基础。
从1884年《点石斋画报》创刊至1912年第一份摄影画报《真相画报》出现将近三十年的时间,是为我国石印画报的高潮。石印技术应用后能使书画“与元本不爽锱铢,且神采更觉焕发”⑦,同时增强了画报对绘画印制的本真性与及时性,以至于此类画报“通都大邑,几于无地无之。”⑧由此,一方面诞生了中国最早的读图时代,画报凭借图像喜闻乐见的传播式样“开愚”“启蒙”,扩大报刊读者范围,培养民众读图阅报习惯,新闻纸附送画报单页之风也随之盛行;⑨另一方面,石印画在力求写实的欲望刺激下开始临摹照片,推动着摄影术在技术征服之外无声无息地影响着国人记录和观看世界的方式。
《点石斋画报》为报道中法战事而创刊的缘起体现出强烈时事关注性,“爰倩精于绘事者,择新奇可喜之事,摹而为图。”⑩“摹”即写真,而“肖物像形”的写真画从宋代以来便为文人所轻,“工匠应事实之制作,未免板重,故近俗;士夫随性灵而描写,兢兢于兴趣,故近雅。”对此,其发刊词则果断申明“本馆印行画报,非徒以笔墨供人玩好”,又特别指出中画与西画相比在记录信息上的劣势:“西画以能肖为上,中画以能工为贵,肖者真,工者不必真也,既不皆真,则记其事又胡取其有形乎哉。”同时期画报亦遵循点石斋传统,反复强调绘画的实用性:“画报创自泰西,非徒资悦目赏心矜奇炫异也。”“图有未工,器必不精,此皆实事求是之功,非挥洒烟云之仅供玩好也。”此种对于信息承载功能的强调显现出图画在叙事地位上的上升,现代插图“强调转变、创新和特殊,客观而写实的展现现实,并被假定为向读者提供关于世界的第一手知识”,进入新闻界的图画不是“玩物”,而要“实事求是”。
伴随晚清中国内忧外患风雨飘摇的时局,图像更与报刊一同承担起了“开愚”“启蒙”“救亡图存”的社会责任。戊戌变法时期维新派为广开民智,创办了农、工、商“人人能阅之”的白话报,而画报图像视觉效果和解读的直观性,致使启蒙的传播宗旨和办刊意向更为突出。从《点石斋画报》对西学东渐的关注可见一斑,图画论域“既包括涉及国家利益的声光电化、坚船利炮,也包括落实在日常生活中的医院、学堂以及文化娱乐设施”;1905年《时事画报》创刊号即指出:“仿西洋各画报规则办法,考物及记事,俱用图画,以开通群智,振发精神为宗旨。”1906年《开通画报》称:“有开愚之故事,特别感化社会之演说,惟望写文寄信本馆,必能说明图画,以扩充耳目。”面对不识字者、妇孺之辈,图画以直白易懂的优势成为启蒙良方。1908年《北京当日画报》便直言:“画报的文理浅白,与社会中最容易晓得,画出图来,使人一见者能够触目惊心,感人足能颇易,所以我们的用意,就是先开通妇孺的见识,趁着脑气清洁,能以知道,合群保重,知时达务,能够振起爱国之心。”1911年《时事画报》同样强调图画能侵入文字未能触及的社会:“报纸在我国虽有数十年之历史,而未尝侵入某部分社会,如以妇女为主体之家庭,亟待启发者二也,发抒情感,灌输智识……而图画者,有最高之普遍性,有最强之刺激性,最可调节悲愤疲劳,而诱发情感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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